豆瓣 | IMDb | 主观评分 8.0

什么是「好东西」？

这是一部很「女性」的电影，恰如电影的英文名 Her Story，它以女性为主角，以女性为主要配角，并且第三重要的角色也是一个小女孩。电影的视角是女性的，电影中对角色的塑造、对世界的观察，都是偏向女性的视角。另一个有趣的点在于，除了女主角王铁梅和女儿王茉莉，其他人在片中都采用指称，而没有显示具体姓名。这个设定是否反映了作者的某种想法，可以再探讨。

我个人认为 2024 年是女性主义电影出现较多的一年，有《出走的决心》珠玉在前，完整叙述了一个辛苦操劳的阿姨人到中年自我意识觉醒从而追求自由人生的故事。而《好东西》，我们其实比较难给它做一个简单的故事概括，因为它的叙事偏「散」，片中的人物好像干成了什么，但好像也没干成什么，好像成为了什么，又好像没成为什么。这也和它的时间尺度较小有关，在这么小的时间尺度内塞入如此密集的梗已经殊为不易，平平淡淡才是日常，因此这也是一部日常感比较强、比较生活化的电影。

那么，电影名所指的「好东西」为何？电影中有几次在台词中点到了「好东西」，但仍然比较抽象。「好东西」会是前夫吗？应该不是。前夫基本上是一个「丑角」的身份，从头到尾基本都在念女性主义的经，但他在片中却并没有从实践角度作出什么特别有价值的行动，只是一味地和王铁梅的新欢小马争风吃醋。这种状态，我打算称之为「去雄」，要论「去雄」，首先要谈什么是「雄」，也就是「爷们儿」「男子汉」「男子气概」。

在我看来，这些词其实都指向一种优良品质，那就是「担当」。对于自己的责任有清晰的认知，并且勇于承担，这就是「爷们」的做派，由此派生而来的还有「负责」「诚实」「守诺」等等优良品格，进而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到位。但是任何事情都是适量为佳，「担当」过度同样有害。「担当」的前提是平等，如果不考虑平等，认为女性没有担当的能力，进而在轻视女性的同时去大包大揽，承担一切并决定一切，就是所谓的「大男子主义」——认为只有男人行，女人都不行。「大男子主义」再恶劣一点，就是只享受大男子主义的权利，而不履行大男子主义的义务，这个类型的典型就是《出走的决心》中李红的丈夫，可以概括地贬称之为「爹味」，也就是徒有其「味」，而非真「爹」。而走向另一个极端的「去雄」也就是「男性去责任化」，不考虑婚姻、家庭、后代，只要这辈子爽就行，过得相当潇洒。这确实为大丈夫所不齿，但恐怕也确实是特定社会环境下个人主义者理性考虑后得到的最优解。

稍微有点跑远了，文字上的玩味比较多，还是说回到「好东西」。在我看来，影片中所指的「好东西」是指片中所呈现出来的以女性为核心的亲情、爱情和友情。

• 亲情自不必说，尽管有种种角度去批判、贬低王铁梅，但她是一位毫无疑问的优秀母亲，既当爹又当妈，赚钱、维修、教育，样样都要抓，真的很不容易。哪怕从世俗的角度去看似乎没有什么建树，然而能把这么多事情都安排得有模有样已经是无可挑剔的能人了。所以王茉莉懂妈妈的很多东西，知道她的月经日，她爱妈妈，而妈妈也爱她。
• 爱情是指小叶对小胡那种炽热、纯粹的爱，即使知道小胡是渣男，也一往无前燃烧的赤子之心。这种情感，在片中被骂作「倒贴」，若是在现实生活中来个性别对换，就会被骂作「龟男」。然而这种对他人的单纯的喜欢有错吗？追求自己喜爱的人有错吗？难道感情就不应该是这样简单而纯粹的吗？小叶会受伤是当然的，但小胡更不会有好下场，因为他「不识好歹」，抓不住那些真正美好的东西，他一定会在人生中不断地失去。
• 友情则是指王铁梅和小叶的宝贵友谊。一起经历许多，她们加入彼此的生活，让原本可能比较孤苦伶仃的母女俩生活变得热热闹闹、丰富多彩。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真是在这里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了，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塑料姐妹情，有的只是互相理解、互相照顾、互相支持、互相帮助，甚至是对姐妹的女儿视同己出的关心和照顾，以及包容。

这一切的美好都通过王茉莉所擅长的作文传达了出来，这些纯粹而美好的情感，就是「好东西」。

因地制宜，求同存异

现在的社会似乎太追求一致，也总想用一套理论去涵盖所有情况、说尽一切道理。我原本以为也有。

但是看着看着，我想到，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人和人之间真的很不一样，甚至有可能完全无法达成一致，王女士所认同的女性主义想法，也许在李女士看来是不可理解的，那么两人就应该站在对立面吗？最近看完的韩综《思想验证区域》也充分说明，即使倾向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也可以相互欣赏，共同合作。抛开意识形态层面的东西不谈，人们之间，尤其是无产阶级之间的共同利益显然是占据主要地位的。

然而毕竟人和人之间的基因已经不同，成长环境也有种种差异，那么产生相异的想法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此基础上再两两组合，可以说每一对男女，抑或是同性恋人，都会遇到各不相同的问题，也需要各不相同的解决方案，绝不应该拿网上一些似是而非的火爆理论来生搬硬套；而是应该秉持着尊重彼此、求同存异的态度去商讨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要是一方说「网上就是有一个 ×× 理论，就应该按我说的办」，这就是拿潜在的应然当成是实然了，这不符合事实，另一方如果不同意，也很可能会闹得不愉快。比如「同性恋爱一心要结婚，收过彩礼反目成仇人」¹这一案件。

所以核心在于「好东西」。如果有「好东西」，看似复杂的事情也会变简单；而如果没有「好东西」，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得复杂。

两次漂亮的镜头语言

小叶邀请王茉莉到录音室，给她听各种各样的声音，让王茉莉推测声音来自何处，比如「咕嘟咕嘟」，王茉莉猜是岩浆，然后镜头给到的是王铁梅煮粥；除此之外，还有王铁梅安装地板、王铁梅累到坐在沙发上打鼾、王铁梅洗水果……各种各样劳动的镜头，它们发出的声音都被王茉莉理解成更加宏观的事物。这可能是在暗示，平凡中也孕育着伟大，只是生活中缺少发现的眼睛。

王茉莉鼓起勇气，作为特邀鼓手参加了「无条件投降」乐队的演出，在乐队的演奏过程中，镜头在乐队和小学内的表演之间作切换，以此显示曾经的「观众」茉莉，不再是台下的工具人，而是舞台上耀眼的小明星，甚至比那些在小学内演出的同学更酷。在此之后，她可以自由地决定是当观众，还是当表演者，而不是在无法比较的情况下被动作出选择，她的自由增加了。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王茉莉在上场前内心的天人交战，下一段细讲。

这种音画不同步的镜头语言，在我的认知中运用并不普遍，在此确有相当不错的效果。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王铁梅所发布的关于单亲妈妈的文章遭到炮轰，抨击她的消息各类皆有，批判她不是好妈妈的有之，开黄腔的有之，荡妇羞辱的也有之。在面对这些话语的时候，我们可能会困惑、会迷茫、会「被水淹没、不知所措」²，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然而，那些与你相隔十万八千里的网友，真的有资格评价你吗？他们的批评真的有价值吗？我想，这一定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的。

关于自己是否对，我认为可以这样考虑：如果行动中涉及了他人，则以自己和他人的感受、评价为准，比如给别人做饭，或者一起参加某个活动；如果行动中只有自己，那就以自己内心的感受为首要考量，比如独自一人的兴趣爱好。关于他人是否错，考虑则是：若是谩骂、侮辱一类的消息，可以不加细看地加以丢弃，其人可以考虑直接拉黑屏蔽，此之谓「横眉冷对千夫指」；但如果是理性讨论，有理有据的表达自身观点的，可以纳入自省的素材库。

再来说说茉莉的内心挣扎。茉莉上场打鼓前，先打了退堂鼓，躲在衣柜里边不出来了。问她为什么紧张，是因为妈妈明明挺好的，也被骂了。那自己作为一个架子鼓初学者，上去表演肯定也要挨骂的。但是做观众没有这个担忧，也就是「如果什么都不做，也就不会犯错」的理论。然而，必须要指出的一点是，「做」本身就有意义，做之前需要鼓起勇气，做多了就会成为勇敢的实践者；做的过程中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能力是毫无疑问有提升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正是在说明「好东西」搭配上「做」本身的意义。

我们做事，如果要做得长远，第一是考虑自我价值的实现，即，有没有在实践中确证自身的力量，感受到自己对世界的影响力，让它变得更好；第二，则是要考虑清楚，不是只有互联网上留下恶评的人有在观察我们，还有隐藏在水下的「沉默的大多数」，也许他们不善言谈，也许他们不愿发言，但我们的事业对于他们来说同样是有价值的。我们必须要清楚我们的事业是为谁而做的，第一是为支持我们的人，第二是为沉默的人；而绝非是因为反对我们的人而不做，他们侮辱谩骂不就是想让我们停下脚步吗，如果我们因此而裹足不前，不正好遂了他们的愿？但如果反其道而行，以更加积极的姿态继续前行，反对者要么难受，要么反思自己而反过来加入我们，此之谓「俯首甘为孺子牛」。

如果你怀有「好东西」，就请相信自己，埋头苦干，一往直前，才能成事。

关注的焦点须有下一代

小叶是典型的讨好型人格，这一点在她撒谎茉莉为其女儿，并暴露后体现得淋漓尽致。王铁梅往前大步走，她在后面谨小慎微跟着；王铁梅回头看她，严肃脸，她大气不喘；王铁梅笑，她跟着赔笑；王铁梅笑完，她敛容。总之，就是跟着王铁梅亦步亦趋地行动，相当之讨好了。而这种讨好型人格的根源，即在于其母，尖酸刻薄而乏母爱，以至于连女儿月经不调都毫无知觉，可悲哉。

茉莉则是在独立女性培养下成长起来的一株新苗，她的思想开放而富有逻辑性，并且敢于表达，有时因为不够人情世故而伤害到他人，但我觉得是瑕不掩瑜的。甚至我看完电影后路过玩闹的差不多年岁的小女孩，都觉得看起来特别顺眼。影片既揭示了父母关照不合格的结果——缺爱、讨好；也展示了父母过度关注所带来的不便——社会接纳度不足³。因此，如何关照下一代的成长，也是影片所揭示的一大重点。

如果说权利分先后，则童权很可能还在女权之上，小朋友们更加缺乏自主性，知识和力量都很不够，尤其需要额外的照顾。因此，不管男权女权在舆论上有多么打生打死，尊重童权始终应该是共识，不然双方都不会有未来。有娃的夫妻在共同探讨何为「好东西」的时候，也非常有必要将小宝贝的因素纳入考量。「好东西」不只是成年人之间的美好情感，它也必须是代际间一层一层向下传递、生生不息的关爱之情，超越那些鄙俗的门户之见。